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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本书在我研一的时候就被朋友推荐过,最近才找来读完。其实全书一言以蔽之就是为“赛先生”发言,提倡科学思维。全书分为四个部分,我也按照这四个部分整理我的读后感。
1.反常识思维。区分了“文人思维”和“理工科思维”,理工科思维其实就是科学思维。重点讲了概率论,这是现代人必备的常识。
我们这一代人小时候确实听够了一群啥也不懂还喜欢指点江山的作者的教育,但我觉得用“文人思维”来描述这种人并不合适,“文人”这个靶子就是万维钢虚构出来的一个东西,万维钢所说的文人就是讨论问题从审美或道德出发,不从事实出发,并把文人思维看作是落后的古代遗产,理工科思维看成是先进的现代科学精神,但其实很容易想到古代文人治理国家的时候也会仔细计算,这一点从秦始皇统一度量衡采用官僚体制就很明显了,某些舞文弄墨的人看似声势浩大,但不能代表古代文人的主流;而现代人不管学理工科还是人文社科都会有对道德和审美的追求,道德审美和事实是不同层面的东西,不是同一层面的非此即彼,这就好比饭店会问你选橙汁还是选啤酒,但绝不会问你选橙汁还是选米饭,因为正常人完全可以点一份主食再点一份饮料。但这个半通不通的“文人思维”的概念还是说出了一部分真理,那就是道德和审美相对于社会现实的变化往往有滞后性,于是你经常可以看到掌握话语权的那些人自诩自己的道德或审美高人一等,殊不知他们那些东西已经脱离了当下的现实,《茶馆》里面的庞太监在清朝灭亡之后还会拿大清的祖宗之法压人,但对于那些没有享受过祖宗之法恩泽的人来说,庞太监的话只好当作耳旁风。
我反对把一般意义上的求真精神和现代科学精神混为一谈,古代人未尝不求真,现代人也会追求善和美。现代科学和古代的求真区别之处,才是现代科学的进步所在;而现代科学既然已经从最初少部分人的个人探索逐渐嵌入整个社会,那自然也要在新的社会现实上建立现代人的善和美。如果把科学精神当作挡箭牌,拒绝拒绝讨论善和美,那无疑是把科学精神变成了新的禁锢,跟庞太监的祖宗之法没什么两样。其实本书后面Ioannidis教授质疑现代医学的可靠性的时候,已经涉及到了这个问题。
介绍美国理论物理学家Leonard Mlodinow的《潜意识:控制你行为的秘密》,讲了确认偏误(confirmation bias),即如果你已经开始相信一个东西了,那你就会主动寻找能增强这种相信的信息,乃至不顾事实。例如:同样是对全球变暖有很多了解的文化水平较高的人,共和党人倾向于不相信全球变暖是人为原因造成的;民主党人则倾向于相信这一点。Mlodinow和霍金合写了《时间简史》和《大设计》。
概率论。1,随机。有些事就是无缘无故发生的,但人总是想在任何地方找出规律来,例如彩票中奖趋势图。2,误差。要忽略真实值范围内的任何波动。3,小数定律。是Daniel Kahneman对大数定律的戏仿,说的是如果统计数字很少,就很容易出现奇怪的极端情况,比方说连投四枚硬币正面朝上。
万维钢说“认为凡事都有目的,是普通人思维区别于科学思维的根本原因之一”。这个观点我不同意,这是Newton、Laplace时代的老黄历了。不可否认,之前的物理学曾经靠着摆脱Aristotle的目的论只专注于用数学方程描述物体运动规律而取得了巨大的成功,但科学并不满足于研究孤立的物体运动的规律,它还要观察大千世界的种种纷繁的现象是怎样从简单的规律中涌现出来的,也即研究规律如何产生规律,后一种研究将目的论带回了科学中。并非人的主观意愿才叫目的,光以Fermat原理传播的时候也展现了一种合目的性,仿佛人选择最省钱的购物方案一样(有趣的是万维钢在文中引用的Newton的话正是Fermat原理的精神,Newton在《原理》中说“Nature does nothing in vain, and more is in vain when less will serve)。而一众工科更是把自然的目的性和人主观的目的性联系在了一起,例如一个简单的放大电路就是用三极管这个器件捕捉了栅电压和漏电流之间的关系,搭配一些外围电路,把这个用数学描述的纯粹自然规律变成了可以用来放大信号的放大器,满足人的特定需求。
2.成功学的解药。探讨一个问题:如何提升自我?但要靠经过科学研究验证的方法。
介绍Roy Baumeister的《意志力(Willpower)》。意志力是一种生理机能,它就好像人的肌肉一样每次使用都要消耗能量,而且用多了会疲惫。做选择、冒险都会消耗意志力。最后还夸了夸亚裔学生,说他们的意志力要高于美国的学生,这带来了他们在学业和事业上的优势。
刻意练习。Malcolm Gladwell在《异类(Outliers)》一书中提到了“一万小时理论”。但万维钢认为更重要的是“刻意练习”,包括四点:1,只在“学习区”练习。2,把要训练的内容分成有针对性的小块,对每一个小块进行重复练习。3,在整个练习过程中,随时能获得有效的反馈。老师的作用就是提供反馈,万维钢认为真正的人才是由学徒制培养出来的,例如贝尔实验室。4,练习时注意力必须高度集中。我的看法是,刻意练习有效,但也有限,尤其是第二步分块练习,本身只是为了达成某种目的的手段,但在东亚内卷文化下很容易被异化成目的本身,比方说家长会让练钢琴的孩子练习大量的练习曲,而枉顾美感的培养——这些练习曲的美学价值非常有限,对于一个热爱音乐的孩子来说长期在练习曲上打转而不去弹奏真正的名曲,无疑是对审美力的摧残。当然万维钢在第三部老师的作用那里也给出了解决之道,但是要注意到体育教练和贝尔实验室的导师起到的作用是迥然不同的,这其中有技与道的区别。
高级的想象力是不自由的,低级想象力的例子是郑渊洁的童话,写肚子里面长出樱桃树来;高级想象力的例子是《西游记》《阿凡达》,要自洽。
强力研读。不好玩,不追求快,要集中精力。强力研读要求读书笔记包括四个方面的内容:1,清晰地表现每一章的逻辑脉络。2,带走书中所有的亮点。注意亮点不是总结性的话,亮点的分布经常是不均匀的。3,有大量自己的看法和心得。4,发现这本书和以前读过的其他书和文章的关系。读书多的人再读同一个领域的新书的时候会更快。
创新是落后者的特权。万维钢在这里居然提到了鞍钢宪法,感动。
介绍Mark Granovetter的论文《The Strength of Weak Ties》。讲人和人之间的“弱联系”对人的用处更大,它能把不同的社交圈子连接起来,从圈外给你提供有用的信息。后面讲的斯坦福商学院也是这个道理,斯坦福商学院会招25%的人“提供多样性”,来自不同国家、不同民族、或有不同宗教信仰,例如在阿富汗执行过特殊任务。(我:《周易》说的"同人于野,利涉大川"也是类似的意思。)
超强记忆力是邪门功夫。记忆术在古希腊和古罗马被演讲家所使用,这让他们可以脱稿大段演讲,他们的方法叫做“宫殿记忆法”,就是把演讲的内容转换成在宫殿里寻宝的故事(这句是我说的)。知识本来有自己的逻辑关系,但记忆术是建立另一个自己编造的关系(例如宫殿寻宝故事),这无助于对知识的理解。
美国Steven Johnson在《伟大创意的诞生(Where Good Ideas Come From: The Natural History of Innovation)》中提出了一个“慢直觉”的概念,讲伟大的发现是一系列小想法慢慢连接起来积累的结果。其实就是佛教讲的“渐悟”和“顿悟”,只有积累足够的“渐悟”才能产生“顿悟”。后一篇文章讲的集中思维和发散思维也是类似,万维钢在文末说,对普通人来说难处在于集中思维;对职业选手来说,关键却在于发散思维。
3.在现代生存。讨论了一些政治经济学的问题,尤其讨论了贫富差距。
80/20法则和幂律分布。
最后讲了斯坦福商学院和哈佛商学院的例子。哈佛商学院和哈佛大学独立运作,财务和教学都是独立的。哈佛商学院接受企业捐款搞的有点过头了,引起了哈佛商学院内部的批评,该批评来自一份哈佛商学院内部只给高级教职工看的保密的备忘录,不知道怎么回事刊登在2017年的《经济学人》上,题目为“Harvard Business School risks going from great to good”。
这一部分比较水,因为社会的复杂让它很难用狭义的科学(也就是万维钢所说的和“文人思维”对立的科学思维)来分析。比方说万维钢说低收入者重视集体,高收入者重视个人,其实低收入者和高收入者各有各的人际关系,只不过高收入者有更广泛的人际关系,低收入者的人际关系则局限在身边的熟人,用人际关系网络来思考这件事情可能更合适一些——你可以说高收入者的人脉不同于熟人社会那种基于自然属性(地域、血缘)的人脉,但你不能说高收入者不靠人脉,高收入者的人脉更接近前面提到的"弱联系"。
4.霍金的答案。讲了什么是科学方法以及对科学方法是否可靠的反思。
万维钢把科学研究分为三个阶段,相关性、因果性、机制,先从实验事实出发发现相关性,然后用统计学方法验证相关性背后是否有因果性,最后把前面得到的证据归拢在一起发现机制。Rutherford说全部的科学就是物理学和集邮,前面两个阶段就是Rutherford说的集邮,机制就是Rutherford说的物理学。借用万维钢这个划分,可以说万维钢所说的科学更多地集中在了集邮的阶段,较少关注机制阶段,而万维钢所鄙视的哲学正是在发现机制的阶段起作用的。未来我们可以用人工智能为我们完成收集数据发现相关性的阶段,验证因果性的阶段也可以由人工智能辅助,但思考背后机制的阶段却是科学家从古至今不变的主战场,很难由人工智能代劳。万维钢很喜欢引用王小波,我也读过王小波并且很佩服他,但我觉得王小波所理解的中国哲学其实忽略了中国哲学真正精华的部分,而只剩下一些道德教条,基于王小波对中国哲学的这种理解认为中国哲学在今天没用当然顺理成章了,可真正的中国哲学不只是道德教条。
有人调侃现代心理学应该叫“大学生心理学”,因为心理学实验主要采用大学生做受试者。
介绍斯坦福大学预防医学研究中学主任John Ioannidis在2005年发表的两篇文章,证明大部分医学研究都是错的。第一篇文章说现在医学研究在广泛使用的统计方法其实是个非常脆弱的体系,如果你的一项研究是考察某种药物对人的健康是否有好处,而你希望能证明有好处的话,你将很容易做到这一点。第二篇文章把1990年到2003年间发表在顶级临床医学期刊上的被引次数超过1000次的49篇论文研究了一遍,发现只有20篇扛过了时间的考验。2007年Ioannidis又发表文章研究了某个领域的77篇论文中的432个论断,发现其中只有60个论断可以说是方法严谨。
2009年英国女王质问经济学家说你们怎么就没预测到这次经济危机呢?经济学家回信说,经济学这个工作都是各自为战研究具体领域内的小问题的,我们没有坐在一起对世界经济这个整体发挥“集体想象力(collective imagination)”。